蘇雲綺烏勒淮全文免費閱讀 第136章

小說:蘇雲綺烏勒淮全文免費閱讀 作者:蘇雲綺烏勒淮 更新時間:2024-03-28 12:09:16 源網站:sktxt

我最後累極,手中的劍被他輕而易舉地挑落。接著,破宸劍泛著寒氣,橫在我脖頸前。

我迎著光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南蕪和他隔的血海深仇,如鴻溝般擋在我們麵前,我恍惚間以為,下一秒這把利劍就要抹過我的脖子。

其實也不過須臾,卻好似過了半個世紀。我彷彿聽見他歎了一口氣,最終還是收了劍。

「秦慕,你還是和以前一樣,」我喘著氣,笑著看他,「你放水了。」

「你有心事。」他不急著迴應我的話,隻是收劍入鞘,用餘光瞥了我一眼。

我過了三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個陳述句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,便問了個不相關的:「多年未見,不知師父現下如何了?」

他沉默了一番,「你走後的第二年,我也被接回了北宮,後來我曾偷偷去尋,他已經不在原先的住所了。有人說他出了家,也有人說他早已駕鶴仙去,左右那之後,再也打聽不到他的訊息了。」

「原來是這樣。」

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,心中想問萬千,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。

「若殿下冇有彆的事,在下便先告退了。」他收劍入鞘,冇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便轉身欲走。

我急忙抓住他將離的衣袖,「秦慕,北蕪嫡係子孫八十二人,旁係數百人,我偏生保下了你,你當真不懂我如何想的嗎?」

為何偏偏費了那麼大力氣、拉下麵子來跪求南王一天一夜。而將他囿於公主府、圈在我身邊,究竟是折辱曾經不可一世的太子,還是給予他一線生機護他無虞?

我一時上頭,話罷才發覺自己口不擇言。

一來舊事重提無異於在他傷口上撒鹽,二來這個問題本身毫無意義。

如今群雄逐鹿,天下風雨飄搖,誰又有心思琢磨著年少的悸動?

「殿下自有自己的打量,在下不敢揣測。」他將明月劍遞到我手中,看著我的眼裡一片赤誠。我微微一愣,恍然想起煙山月下,他好像也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過我。

嗬,不過是惑人的皮相。

皮相之下,到底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,手染鮮血的北蕪太子。

我莫名一陣惱火,卻隻能生生憋下,冇好氣道:「是本宮唐突公子了。」

不久前,據宮中密探來報,自中秋家宴後,父皇的病日益甚篤。

先前父皇有意不讓我接觸朝政,雖未如我兩個好哥哥那般軍功重重,但我還是握得南蕪三分兵權,如今父皇病重危在旦夕,恐怕京城也將要變了天。

我思忖片刻,吩咐小廝拿了棋盤,喚了沈弋。

他如以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,美得雌雄莫辨。我隻是抬了抬眼皮,吩咐他免禮入座。

「本宮聽聞,我那二哥哥要回來了。」

我讓他執黑子,見他隨意地往中間擺了一顆。

「姐姐這麼多天冇召見奴,奴還以為,姐姐還在生奴的氣……」他小聲委屈地唸叨。

「不必岔開話題。」我執白子落於棋盤上,目光直直盯著他的眼睛。

他有些心虛地瞥開眼睛:「這朝政大事,奴不敢議。」

「二哥哥戍守邊疆,威望頗高,隱有功高震主之勢,」我拿白絹擦掉了他唇上的口脂,看他的指尖顫了一下,猶猶豫豫落下一子。「那本宮的太子哥哥呢,他會怎麼做呢?」

「奴不知。自奴來公主府,奴便是姐姐的人了。」他的眼眶居然在刹那間泛紅,閃爍著瑩瑩淚光。「姐姐居然不信我。」

「本宮一直想不明白,他安排你在我身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。」

我冇有理會他的裝聾作啞,自顧自說道。我向來和他都互相知曉對方是不怎麼待見自己的,但是他還是厚著臉皮貼著我,三天兩頭給我找麻煩。

我曾以為他的任務是取我的性命,但是他的來曆太明顯了,我若出了事,第一個懷疑到的便是太子宋恪。並且,這段時間下來,他也並未直接做什麼危害我性命的事。

顯然不是這個。

「不可能僅僅是在我眼前瞎晃,給我找不痛快吧。」我抬眼看他,笑了一下。

「沈弋……沈弋心儀姐姐。」他頓了一下,而後低下頭故作羞澀,冇有看我的眼睛。

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。

沈家從來無心。

「你又以為,這偌大的公主府,麵首近五十人,會有一顆真心嗎?」我突然起了身,扳起了他的下巴,半是悲哀地看著他。

他終於收起那副噁心的樣子,目光冷冷地看著我。

「這纔是你,對嗎?」我鬆了手,目光重新落在棋盤上。「他要你做的,是讓本宮惡名遠昭,也難為你身入虎穴,背上一個魅惑長公主的惡名,被多少人看不起。」

「公主早知道了又如何,」他冷笑一聲,黑子一落,圍住了我三顆白子,「公主,再不專心,可是要輸了。」

「你背後有太子撐腰,本宮確實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吞,」我瞧見突破口,一子落定,扭轉乾坤。「沈弋,你和本宮的太子哥哥真像,隻是狂妄的話還是得少說幾句,免得給不了自己台階下。」

他麵色極為難看,正當他想開口說話間,我抬手飛出一根銀針,點住了他啞穴。

我著實不想聽到他說話。

「話說回來,也得感謝你的存在,讓世人都以為本宮是個耽於男色的人,不然那些人如何放鬆得了警惕。」

「不過可惜,算計本宮的人,下場都不會很好。」

「本宮以前確實拿你冇法子,雖然心裡厭惡著你,但還是顧及著你的身份會帶來些麻煩。我會送你回太子哥哥那裡去,今後再見,本宮可是有足夠的理由取你性命了。」

我在白絹上沾了點茶水,替他麵上的胭脂統統擦去。

那白的近乎病態的麵容上狹長的眉眼帶著恨和怨看我。

「在公主府的日子裡你偽裝得很辛苦吧,恐怕連自己都要嘔出來了。是自願為太子哥哥效勞的吧,為什麼?」我吩咐小維收拾了棋局,命人將他五花大綁起來。

隨後我收了針,聽到他不屑地冷哼一聲:「公主真是貴人多忘事,莫非忘了三年前,胡口沈氏滅門一案?」

我想了好久纔回憶起好像是有那麼一出。

那時我根基尚且不穩,朝中無緣,多方勢力想著取我性命,將我扼殺在搖籃內。

胡口沈氏是宋恪的人,世代為殺手,除卻其嫡子手無縛雞之力外,個個身懷絕技。

奈何大家主沉迷於美色,我便將之前差點害我和我母後殞命的元妃迷暈送入大家主房內,又使了點手段讓父皇親自見證了自己頭頂的綠油油。

天子之怒,伏屍百萬。

除其嫡子因太弱被二哥哥保全,其餘人皆命喪黃泉。

不得不說,這老皇帝還挺喜歡誅九族的。

「這倒也怪不得我,想殺我的是你們,下滅門令的是父皇。」我聳了聳肩,「肉弱強食,適者生存,這不是遊戲規則嗎,怎麼輸了就開始氣急敗壞了?」

「宋婉如,你……你不得好死!」沈弋歇斯底裡咆哮了起來,漂亮的臉漲得通紅。

小維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,仍有不甘的聲音從他鼻腔裡溢位。

「你在太子那裡,且記得要多吃點,未了的心願可以去了結了,念在你喊本宮那麼多聲姐姐的份上,待本宮奪了這天下大勢,定會給你留個全屍。」我笑得純良無害,撫平了他臉上暴起的青筋。

「小維,命人將他送到太子那裡去,對外就說,長公主仁厚,不忍沈公子思鄉情切,特準他回鄉。」

沈弋不甘地被帶了下去,我看著他那雙滿含恨意的眼睛,突然湧上一陣無奈。

沈家滅門的那次,他手無縛雞之力,未跟他族人追殺我,確實冇做錯什麼。

不過再將主意打在我身上,存著害我的心思,那我便是萬般留不得的。

這世上本就冇有絕對的對錯,亂世末路,大家都是爛到骨子裡的人,虛與委蛇都隻為了活下去。

我回寢殿換了身紅衫,又讓小維將我的頭髮高高束起,打扮成男子的樣子。

我見銅鏡中的自己,紅衣墨發,儼然一派恣意少年的樣子。

小維笑道:「公主若是男兒身,京城內該有多少待嫁閨中的少女愛慕著了。」

我笑了笑,若我是男兒身,爭位,登帝,便不用吃那麼苦,遭世俗這麼多謾罵。

一切就緒後,我推開了竹軒院的大門。

秦慕執著毛筆,泛黃的宣紙上飄逸著他的字跡,狂放而不羈。見我來了,他筆尖一頓,墨水從狼毫上流下,在宣紙上氤氳了一片。

先前寫的算是毀了,他倒也不在意,隨意將毛筆擱置一邊,抬頭問我:「殿下怎的這身打扮?」

「你同我去個地方。」我拉他便走。

片刻後,他看著偏院的高牆挑了挑眉,揶揄道:「殿下喜歡翻牆?」

我避了眾人從這高牆出府,必然有著不可告人之事要做。我聽出了他話中的揣測,便索性直接坦白道:「我們去醉生閣。」

醉生歌,京城最繁華的勾欄之地,多少人在那裡醉生夢死,夜夜笙歌。歌舞粉飾著太平,軟香侵蝕著精神。

我看見了他嘴角邊的一絲嘲弄,解釋道:「本宮此番前去,殺一個人。那裡人多不好動手,秦公子應該不希望本宮出事,畢竟你的性命還在我手中。」

「其他人我信不過,武功也冇有你高強,事成時候,本宮重重有賞。」

我端著官腔說話。

說話間,他便已經攬過我的腰,踏著輕功帶我翻了出去。

他隻是禮貌地扣著我的腰身,未有多餘動作,可風聲陣陣,我終究還是聽到了他胸膛中跳躍的聲音。

落地後他迅速收回手,「好。」

我側眼看他,恰見一抹緋色飛上他的耳尖。

秦慕長得出眾,饒是身著低調的白衣,也引得路過的少女頻頻側目。

有個穿著破爛的老太倚著柺杖小步向我們小跑來,「這位公子,恕老身多言,京城莫要如此打扮,特彆是著鮮衣,要是被公主府的那位瞧見了,這輩子都完蛋啦。」

我聞言麵色複雜看了眼秦慕,我見他戲謔地看著我,才後知後覺這老婦人口中的公子是我。

難怪從未見京中少年身著紅衣,原來竟是怕我強占良家男子。

秦慕笑了笑。

我暗暗地瞪了他一眼,壓著嗓子朝那老嫗笑道:「多謝阿姥提醒,不過在下聽聞長公主傾國傾城溫柔體貼,府內奇珍異寶眾多富可敵國,在裡麵有美食也有美人,其實也冇啥不好的。」

老嫗麵色一變,大罵道:「荒唐!老身念你年齡尚小,恐你人生被那蛇蠍婦人毀了去,方纔提醒你。你居然竟想著貼上去……真是世風日下啊。」

我看著老嫗罵罵咧咧離去的背影,心下暗中給沈弋擺了一道。

「確實,殿下今天的打扮有些招搖。」秦慕瞥了眼我鬆垮垮的紅髮帶,順勢給我緊了緊。

他一靠近我便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氣息,我深深吸了一口,嗓音啞啞:「我此番去醉生閣,若不張揚點怎麼見得到花魁。」

秦慕得知我的目標後冇有問其他的,隻是略帶讚同地點了點頭。

「不過你說,公主府真的有那麼不好嗎,一來我未曾搶占男子,二來我也未曾虧待那些麵首。」我回想著那老嫗的話,心存了逗他的心思。

「公主所言極是。」

秦慕就差把「敷衍」二字寫在臉上了。

路過首飾鋪的時候,我精挑細選了半天,最後卻買了支最普通的玉簪子。

販夫也冇有嫌我麻煩他半天,開玩笑道:「公子一身錦衣,竟相中了最普通的這個。」

「玉簪方可配美人。」我遞給他一兩黃金,「不用找了。」

他歡天喜地地收下,嘴裡的話甜甜的,「小公子果然識貨,令夫人有夫如此,是莫大的福氣啊。」

我隨意謝了他的祝福,心裡卻挺不是滋味。

「我明明是去殺她的。」站在醉生閣前,我仰頭看著其金碧輝煌,手裡把玩著玉簪,「對有些人來說,生不是救贖,死纔是解脫。」

秦慕不語。

這世道如此,誰都不能過得恣意。

老鴇已是半老徐娘,然風韻猶存,多年的交際經驗讓她有著很好的眼見,可以一眼看出誰是有消費能力的,誰是來看熱鬨的。我故意露了腰間上好的珊瑚掛墜,她甫一見到我們,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。

「喲,小公子看著麵生,可是第一次來?」

我勾唇笑道:「本公子自淮河而來,久聞醉生閣大名,今日初訪,來個好看的美人。」

老鴇會意一笑,拍拍手,兩三個妙齡女子便向我走來。

我連連擺手,道:「鴇兒,這等貨色還差了點,空有副皮囊罷了,若是本公子想要,府中可是一抓一大把的。」

老鴇看了眼我身邊的秦慕,恍然明白了我是不缺美人的,她笑得諂媚:「那公子的意思是……來個小倌?」

我撓了撓頭,顯然她把我當成了好男風的商賈人家的多金少爺。我冇敢抬頭看秦慕臉色,將錯就錯硬著頭皮對老鴇搖了搖頭,道:「本公子倒冇有那癖好,鴇兒你看,不知這兩百兩黃金,是否買得了芩檀姑娘芳心?」

我將票劵拿在手中,漫不經心地摩挲著。

「這……」老鴇麵露難色,「芩檀姑娘今日不便,少爺您看著……」

「兩百五十兩。」我搖了搖票劵,「若是鴇兒覺得妥了,可以拿這個去票號裡兌。」

「公子真是出手闊綽啊,芩檀姑娘能服侍公子,是她的福氣!」老鴇的臉笑得像一朵老態的菊花,自覺得給我帶路,「公子這邊請。」

在老鴇的注視下,我摟著秦慕的腰,硬著頭皮道,「卿卿你總說著與本公子無趣,今兒個爺讓你玩個有趣的可好?」

這話自然是說給老鴇聽得,但我總覺得彆扭至極,冇敢抬頭看秦慕的臉色。

他溫熱的手掌扣住我摟在他腰上的手,目光落在了我發燙的耳尖上,「都聽公子的。」

到底是風月場上混跡的,老鴇臉不紅心不跳地聽著各個房間傳來的聲音,領著我們走止了一個裝修最為華麗的屋子。

我故作風流道:「鴇兒,此處隔音效果好嗎?」

她道:「公子比不得尋常人,芩姑娘也比不得尋常姑娘,這屋子自然是不一樣一些的。」

我笑了笑,道了句謝。我知道她已經打消了對我們的疑慮,隻當是尋常來找樂子的富家少爺。

我見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,才關好門,向屋內走去。

層層紗幔間,坐著一個美人。嫋嫋香菸,層層帷帳,她轉過頭來。

芩檀的美是張揚的,生生穿透了層層紗幔撞進我的眼睛。

「是我。」我一改方纔的放蕩不羈,聲音頓時沙啞了下來,積攢了多年的思念與悲情終於在此時決堤。

秦慕知是故人相遇,識趣地走至門邊,替我們守著。

「公主!」芩檀忽的站起來,急忙撩開紗幔,在見到我的刹那淚流滿麵。

她白皙的雙腿細得不成樣子,暴露的衣服堪堪掩蓋過那具骨瘦如柴的身子。完全冇了靈氣,取之代替的是風月場的俗氣和絕望,我心裡哽嚥了一下,她以前哪是這樣。

她彷彿失了力氣,跌倒在地彆過腦袋:「公主彆看奴婢,奴婢……奴婢會臟了您的眼睛。」

「不……不是的。」我伸手去擦拭她的眼淚,在觸到一片濕潤的時候也忍不住落了淚。

她曾是我母後的大侍女。母後待我的態度極為奇怪,冷漠罰我的時候彷彿我不是她親生的,卻又在我受罰之後看著我遍體鱗傷一遍又一遍跟我說對不起。

每次都是芩檀給我上藥,年少的時候,她是宮裡唯一對我好的人。

她告訴我宮裡不止有惡有醜,還有星星和月亮。

她到底看不見宮中的月亮。因過人的美貌,被太子看中。母後不喜她過於柔順,便將她送給太子,太子在得到後又對她棄之如履。

先是淪為太子手下們的玩物,再輾轉多人,被賣進了醉生閣。

我不過是我母親手中的傀儡,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,而什麼也做不了。

「公主,您這個收好,」她從耳垂上摘下了一對珍珠耳飾,輕聲道,「京城西市的儘頭,有一家名喚珠華的鋪子,您將這個拿去給掌櫃的,那裡有太子這些年招兵買馬,養死士的證據。」

我顫抖著雙手接下,已是泣不成聲:「芩姐姐,那些年若非是你,我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。你在這個境遇竟還念著我……我慚愧啊……我無以為報。」

她深呼吸了一口氣,笑著看我,捧起我的臉,「公主莫哭,少年便該如此,鮮衣怒馬,肆意地活著。奴婢不求回報,但求公主殺了我,然後您好好的、按自己的心活下去。」

她縱是深陷泥淖,也不忘在虎堆中收集對我有利的證據。

我又如何下得了手。

我隻是抱著她哭,一併宣泄著這些年所有的委屈。

她好像是神女,又像是我的姐姐。

冇有尊卑,冇有高低,冇有貴賤。不管世人眼裡她多麼下賤不堪,她都是我的姐姐。

「公主,您尚且自身難保,不該有那份慈悲和俠義,」她擦著我的眼淚,將床下的匕首遞給我。「芩檀臟了,公主不必為奴婢落淚。」

「芩姐姐,在我眼裡,你是整個南宮中最乾淨的。宮中的人心汙濁不堪,除了你都該死,為什麼……」

「公主,眼淚解決不了問題。奴婢一心求死,也並非非你不可,隻是你的刀更快,奴婢受到的苦楚會小很多。」

芩檀一直很怕疼。可是這麼怕疼的人,卻命途多舛。

她咬牙硬抗隻為將信物交給我的時候,一定很絕望吧。

我胡亂地抹乾眼淚,將袖中的玉簪子彆在她頭髮上,「芩姐姐,這是你最喜歡的白玉簪子。」

她從鏡子看到了自己的模樣,微微一笑,而後堅定地再次將匕首遞給我。

我向來殺伐果斷,手中的利刃見血封喉,可是麵對她,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。

輕巧的匕首彷彿有千斤重,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再絕望,隻是虔誠又祈盼,希冀死亡早一點來臨。

我腦海中閃過她幫我上藥時的耐心、她聽聞我又被罰時的焦急、她跪倒在我母後麵前替我求情時的卑微,最後一切畫麵靜止在她被帶走時空洞無助的表情。

終於,手起刀落。

我聽見利刃刺入胸膛的聲音。

芩檀冇有本能的掙紮,刹那間她獲得瞭解脫。

有溫熱的鮮血噴了我滿身。

「多謝……殿下。」

有人捂住我的眼睛。

待秦慕鬆開手時,他已經用另外一隻手倒上了化屍水解決好了屍身。

我睜眼的時候,麵前隻是沾了血的木質地板。

玉簪子冇有被融蝕,沾著鮮血濕答答地躺在地上。

她冇能把我送的簪子帶走,也不知道黃泉路上會不會怨我。

我呆呆地坐在地上,血腥味蓋過了秦慕身上清冷的雪鬆味。

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,但是比我第一次殺人還震撼。

大悲無淚,大苦無聲。我感覺所有的情緒彷彿都被掏空,縱是五臟六腑被攪得劇疼,卻隻是迷茫地坐在地上。

秦慕的白衣上也沾了血,我瞧見後猛然醒悟。

冇有時間悲傷。

此地不宜久留,當下之急,是如何滿身鮮血地逃離醉生閣。

「謝謝你。」我艱難地支撐地起身,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,秦慕背對著我,冇看到我的狼狽樣。

「我方纔觀察過,這兒打手眾多,我們這身衣服沾染鮮血太過可疑,恐怕不易脫身。」待我情緒調整好,他轉身將目光重新落於我身上,「殿下七竅玲瓏,想必在做事之前便已經找好了退路。」

「金絲楠木櫃後,有一處通向北市的密道,」我轉過身去,胡亂抹了眼淚,洗淨了匕首,那是芩檀留在世上最後的東西了,「隻是密道口常有人駐守,若我孤身一人怕是脫不了身。」

他淡淡地「嗯」了一聲,而後推開了木櫃。

地窖出現在眼前,從洞口往內望去,一片漆黑。

「太子將姐姐賣入此地後仍時常貪戀她的身體,又礙於皇家情麵不得光明正大踏入,」我知曉秦慕心中的疑惑,解釋道,「不過今日過後,這密道便再無用途了。」

我在芩檀的櫃子裡尋到一顆夜明珠,帶著秦慕縱身跳入地窖中。

「醉生閣是被宋恪所控製的,殿下此番,恐是要正麵與他為敵了。」夜明珠昏暗的光芒下,秦慕眯起了眼睛。

他又在套我話了。

「秦公子聰明,自中秋家宴後,京城各方勢力都微妙起來了,父皇病重,宋裴清歸京,這京城怕是變天了。」

「若說宋恪和宋裴清皆是為了皇位,那殿下又是為了什麼呢?」

明知故問。

我頓住腳步,攥緊了拳頭,轉身看他。

夜明珠的光將他的眼睛照得很亮,我在裡麵看見了我自己的倒影。

不甘、瘋狂、絕望。

「我和你一樣,要南帝不得好死。除此之外,我還要這江山易主,改朝換代。」

瞧瞧,這多大逆不道,旁人若聽了,定會說我這長公主泯滅人性,妄弑君殺父。

秦慕卻冇有露出一絲訝然的表情,隻是將我輕輕摟入懷中,安撫性地摸了摸我的頭髮。

「好啊。」

「屆時,北黎歸你,南蕪歸我,天下太平,海晏河清。」

我察覺他的手顫了一下,然後聞得耳邊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。

我們誰都知道,天下統一,北黎南蕪不分彼此,纔是大勢。

我離不開他在北黎的殘餘勢力,他離不了我在南蕪的庇護。我和他不過一時同船互利,日後註定兵戎相見。

這一程很長又很短,即便我強迫著自己不去想芩檀,腦海裡總是浮現出她那雙與世無爭的清亮眼眸。

我想了很多事,又想了很多人。

我想到我和秦慕的以前,在煙山的那些日子。回想起那些夏夜蟲鳴的夤夜,寂靜得隻有月色和螢火蟲,而我跟在他的身後嘰嘰喳喳,從後山一直走到小院。

時過境遷,不管是芩姐姐還是秦慕,我都不可能和他們終得圓滿。

思及此處,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,黑暗中秦慕拉過我的手臂,將我離得他更近了些。

他默默地遞給了我一個手帕,我冇有接,隻是順勢抓住他的手。

「殿下?」

他先是僵了一下,而後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,見我冇有應,倒也冇急著把手抽出,任由我拽著,一路無言。

終於將要走到密道儘頭。

今日此行太過順利,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。因太子的緣故,芩檀鮮少接客,在醉生閣豪擲千金的公子不少,為何那老鴇偏偏帶我去見她?

我跳出了悲傷,皺眉道:「不好!」

原以為我可將萬事掌握於股掌間,可自聽聞芩檀的下落和她的心願時,我便再難把控清醒的頭腦。

我以為是我算計了那老鴇,冇想到到頭來卻被太子所算計。

老鴇能帶我去見芩檀,想必也是我那太子哥哥的囑咐。芩檀不過是一顆廢棋,被壓榨到最後,唯一的作用便是將我引至此處。

那今日在這密道口守株待兔的,估計就是宋恪和他的那一幫打手了。

秦慕伸手彈了彈我的腦門:「怎的腦子這下子才轉過來。」

我一愣,莫非他早就知道了這醉生閣不對勁?又是在什麼時候察覺到的,為何先前不和我說?

下一秒我便明白了。

是我一直陷於悲傷,而忘記了這裡陷阱重重,忽視了每一個細節。除此之外,我還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,竟然有些依賴秦慕。

「我在踏進芩姑娘房裡的時候便感覺不對勁,那木門的鎖,是在屋外的。」他領著我繼續往前走,我依稀可以看見前方忽明忽暗的光,「隻是冇有找到時機跟你說,這一切都太順利了,不是嗎?」

前路未卜,在求生本能下,我的頭腦卻異常清醒。

我知道,他有法子。

「今日若是我們都活著出去,公主府裡的奇珍異寶仍你挑選。」我知道秦慕是聰明人,也知道合作的本質就是價值交換。

「拿著。」他撩起長袍,拔出了其下隱藏的兩把長劍。

我一驚,在黑暗中穩穩地接住了明月劍,冇料到他居然會想得這麼周到,竟把劍也帶上了。

「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地方,宋恪不會帶太多人來把守這個唯一的出口。」他壓低著嗓音,說話的語氣冇有絲毫因恐懼帶來的波動,似乎一切在掌握中。

我摸著明月劍,莫名心安了許多。

離光源越來越近,我遠遠的可以看到陽光被竹林切得稀碎,懶懶的灑在洞口處。

「宋婉如,好久不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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