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8年，冬
寒風呼嘯，銀裝素裹
從縣城到青林鎮的蜿蜒公路上，一輛有些破舊的紅白色班車搖晃的行駛著，車後突突的冒著黑色尾氣。
車上的乘客不多，大概也就十來個人左右。
個個穿著厚實的棉襖，戴著棉帽，縮著袖子，三三兩兩的把腦袋湊在一起交談著。
隻是那視線卻時不時的掃向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，那裡歪靠著一個頭戴棒球帽、半蓋著綠色軍大衣的女孩。
而很顯然的，那女孩無疑就是乘客們正在議論的對象。
“這丫蛋是誰家的啊？咋穿那樣就出來了？”
“不知道，瞅著麵生。”
“嘖嘖嘖，真是造孽喲！看給那妮子凍得，那大腿上的肉都紫了！”
“我看許是家裡的後媽啥的，人孩子受不了這才跑了……”
“你們注意到她之前身上那身衣服冇有？那衣料和款式新穎又好看，一看就是大城市纔有的花樣！這家裡應該也是個有錢的吧？”
“可得了吧，真要是有錢人家的孩子，人還能大冬天穿著半袖短褲跑出來坐車？”
“嗨，你這就不懂了吧！這越是有錢的人家啊，那日子越亂……”
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隱隱切切，齊欣然蹙了蹙眉，隻感覺一陣頭重腳輕，鼻翼間還縈繞著一股刺鼻的機油味，聞得她有幾分噁心。
動了動坐的有些痠麻的屁股，身上似是有什麼東西滑落，齊欣然下意識緊了緊手——
嗯，包還在。
不知道是不是司機師傅空調開得太大了，齊欣然隻感覺身上一陣一陣的泛著冷，冷的她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，頭也一脹一脹的疼。
抬手將扣在臉上的棒球帽扶正，露出了一張嬌俏白嫩又稚嫩的臉，隻是那左側臉頰上的紅腫和巴掌印卻格外的明顯刺目。
前方座位一直關注著這裡的大媽小媳婦們對視一眼，相互努努嘴，那飛舞的眼睛似是在說：‘看吧？我說的冇錯吧？’
齊欣然自是不知道她們的眉眼官司，她隻感覺周身的空氣越來越冷，冷的她的骨頭都冒著寒氣。
身上難受的有些無力，齊欣然強打起精神來睜開眼，想要將頭頂的空調調個位置，順便讓司機師傅將空調關小一些。
“師……”
聲音有些悶，嗓子也乾澀的泛著疼，可此刻的齊欣然卻顧不上哀歎自己的倒黴。
一雙黑亮的眼睛睜的大大的，呼吸瞬止，心跳卻如擂鼓，連向上抬了一半的手也猛的頓在了半空。
噢，媽媽！她看到了什麼？！！
昏暗的車廂，鐵皮的車頂，帶雪霜和嗷嗚著亂叫的冷風的車窗，鐵製的座椅加褐色的皮套，還有一個個穿著大棉襖二棉褲的……人？
實在不能怪她在‘人’上打了問號，要知道她明明是頂著6月底的大太陽上了空調大巴的！
可這不過眯了一覺的功夫，再睜眼就變成了冬日的詭異場景，擱誰誰不懷疑一下這些生物到底是個啥？
齊欣然覺得吧，劫車的可能性為0%，劫車後被帶走，然後遇到六月飛雪的可能性為-50%，剩下的 150%的可能性應該就是在穿越、做夢、見鬼這三方麵上平分。
齊欣然僵硬著脖子，目視前車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公路和道路兩旁林立的白楊樹。
被車座遮掩的手則悄悄移動到了自己的大腿上，雙手撚起一塊嫩肉，以一厘米半徑開始畫弧——
嗯？不疼！！！
“咕咚！”
有些艱難的嚥了咽口水，齊欣然發飄的視線在車上的這些乘客身上掃過，既然不是穿越，那這些東西是啥？
夢境的產物，還是、鬼~？
齊欣然有些控製不住的發抖，既有凍得，也有被自己的腦補嚇得。
光線陰暗的老舊班車、滄桑卻略帶蒼白的麵容、若有若無的詭異目光、僵硬麻木冷漠的視線，嘴角似笑非笑上揚的弧度、嘎吱嘎吱的行駛聲音、還有那車窗縫隙透進來的淒厲風聲——
種種的一切都讓她控製不住的想起曾經看過的恐怖故事——《夜晚的公交車》……
此時此刻的齊欣然無比後悔，這幾天她為了氣老齊，整宿整宿的縮在被窩裡看那8cm厚的《鬼吹燈》，看完後覺得不過癮又去小書攤買了本《恐怖誌異》……
咱就是說，她看點啥啥不行？
究竟為什麼要作這個大死？！
這下好了，撞鬼了吧！
讓她想想，那些小說裡麵對這種情況是怎麼解決的來著？
——若是沉浸在夢裡醒不過來，在心理暗示和瞪眼無效的情況下，可以嘗試做一些激烈的方式來刺激自己的精神和神經，當大腦開始活躍，人就能迅速在夢境中清醒過來。
要是遇到鬼打牆、或者被拉入鬼境之類的，最簡單的辦法是順著來時的道倒退著走，要是走不了就尋找坑啊、溝的之類的缺口，隻要是爬出去離開這個空間，那麼也就破了！——
想到這，齊欣然開始努力的瞪大眼，腳趾也配合的一陣蜷縮……
‘這丫頭該不會是個傻子吧？’
前麵見到這丫頭又發呆又瞪眼的乘客又開始了眼神交流，那看向齊欣然的目光更加同情了，甚至還有一絲絲的退縮。
畢竟傻子嘛，這要是傷著誰了人家也不犯法，你就隻能自己吃個啞巴虧。
‘看著像，不確定，離遠一點！’
‘嗨，知道，我聰明著呢！’
齊欣然：……
齊欣然眼睛都瞪酸了，甚至逐漸發紅開始流淚，可她仍舊冇有醒過來的跡象。
‘嘖，你看看你看看，這分明就是受了委屈了！還說人家姑娘是傻子，你們一個個的可積點德吧！’
淚水順著眼瞼緩緩流下，滑落衣領。
齊欣然不敢擦，甚至連脖子都仍在梗著，看上去倒是不動聲色，穩如老狗，可實際心裡早已慌得土撥鼠尖叫了。
瞪眼的方法行不通，齊欣然梗著脖子眼珠亂轉，視線在那些‘人’身上劃過，無意擦過那些越來越詭異興奮的眼，齊欣然緊緊捏著自己的包，手指指骨用力到發白。
就在齊欣然的視線餘光停頓在車窗上時，一道溫潤的聲音在自己的左側炸起。
“醒了？”
那是一道磁性又低沉的聲音，讓人一聽就能聯想到那句：好聽的能讓人耳朵懷孕……
然而，齊欣然發誓，她不光冇想到這句，反而頭皮發麻，身上的汗毛都根根戒備的豎起來了！
僵硬的轉動脖頸，連大氣都不敢喘，齊欣然甚至能聽到自己脖頸轉動的‘哢哢’聲！
就怕自己一個轉頭，什麼限製級的血腥畫麵就嘭的炸在自己眼前……
好在，腦補的東西都冇能實現……
那是一個20多，快奔30的健壯漢子，就坐在最後一排通座的另一麵，和窗戶隔了一個位置，和她隔了兩個位置。
漢子皮膚略黑，眉目硬朗，髮型自然蓬鬆，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帶著股笑意，笑意中和了他五官的冷硬，給他添了絲俊秀的帥氣。
此時他穿著黑色的長褲，深藍色的高領毛衣，正微側著頭，皺著眉瞧她。
他眉眼深邃，幽黑的瞳孔讓人辨不明他的情緒。
這個男人是屬於硬漢痞帥形的叔型帥哥，成熟、溫潤，又帶著絲鋒芒。
若是放在平時，齊欣然恐怕會忍不住多看兩眼，但是此刻，她恨不得自己瞎了！
無他，他雖好看，但是卻遮不住那青白的麵色！
唇瓣泛紫，渾身透著冷意，看著人的眼睛也深邃的意味深長，要是給他披上一個燕尾鬥篷……
嘶！簡直和逗弄獵物的吸血鬼一毛一樣！
齊欣然瞳孔倏地放大，在她那澄澈的眼珠中，隻見那男人微微側了側頭，擰眉看了她兩眼後向著這邊微微俯身……
“啊啊啊！！！！”
震耳欲聾的驚恐嚎叫在這個角落炸開，車上的乘客皆是齊齊一震被嚇了個激靈。
前方的司機被嚇得頭皮一麻，一腳踩下了刹車……
齊欣然冇再分給這些‘人’任何視線，猛地轉身就一把拉下了車窗。
迎著那瞬間撲麵，夾著雪渣的寒風，眼一閉，心一橫，整個人就如炮彈一般躥了出去！
這個車窗和現代那種兩片推拉玻璃的不一樣，它是一整塊上下推拉的，一塊玻璃足有40厘米寬，是以齊欣然往外躥的動作冇有絲毫凝滯。
車上的人都被齊欣然喊懵了，所有人都一臉莫名的回頭看她，然後就見她飛速的打開車窗往外跳！
那一刻，莫名變成了驚恐，所有人就像是那滴進沸騰油鍋裡冷水，騰的炸了鍋！
“啊！”
“操！快停車啊！快停車！”
“她要跳車！快攔住她！攔住她啊！”
“臥槽！”
齊欣然隔壁座的那個男人叫齊誌皓，他原本正彎腰伸手，意圖去夠被齊欣然滑落下的軍大衣，可這手剛向著地下伸去，耳邊就是一陣刺耳的驚叫。
等他一臉懵逼的抬頭，那丫頭已經打開窗戶開始往外鑽了！
要知道現在是冬天，路上全是被壓實的雪，天寒地凍的滑的很，所以即便司機已經下意識的踩下了刹車，這車因著慣性仍舊還在往前滑。
以這種車速倒栽蔥的往下跳，就是不死也得殘！
暗罵了一聲，齊誌皓反應極快的向前一撲，伸手抱住了她懸空的腿。
肩膀猛地撞在車身上，可他卻也顧不得，咬牙用力將人往回一扯，生生將出去了大半的人拽了回來。
車上的乘客紛紛鬆了口氣，拍著自己的胸口平複那激烈的心跳，班車也被司機控製著緩緩停到了路邊。
“你這丫頭、嘶！是真踏馬虎啊！”
齊誌皓揉著自己肩膀一陣齜牙咧嘴，看著被拽回來跌坐在地的丫頭一臉複雜。
虎，真的是太虎了！
他親自拽的人，自然是知道這丫連一絲餘地都冇留，那衝勁，簡直生怕自己死不了啊！
“咋樣？冇事吧丫蛋兒？”
“這可是正在行駛中的班車，你說你是咋想的你啊！這歲數你去跳車？！”
“丫蛋兒，你聽嬸子說，就算是這日子不如意，可有句老話說的好，好死不如賴活著，死了可就啥都冇了！”
“就是就是，你這一出可真是快把我們嚇死了！”
乘客們全都聚到了齊欣然麵前，司機更是被嚇得手腳冰涼，躥過來不住的在齊欣然身上掃視，直到確認她冇什麼事這才抖著腿坐在了一旁的座位上，抹了抹額頭的冷汗。
看向一旁揉著肩膀去撿軍大衣的齊誌皓，司機一邊喘著氣一邊問：“皓子呢？嚴不嚴重？”
齊誌皓隨意的揮了揮手，拍打著軍大衣上的土：“我冇事，結實著呢。”
“冇事就好，冇事就好。”
見司機大叔長長舒氣的模樣，齊誌皓笑了笑冇說什麼，轉身將拍打乾淨的軍大衣遞給了坐過來勸小丫頭的嬸子。
嬸子瞧了瞧他的麵色，又看了看齊欣然那白的快要透明的臉色和凍得發青發紫的大腿，歎了口氣還是接過來給小丫頭披上了，順便將歪掛在馬尾辮上的帽子給她扶正。
“哎，丫蛋兒，嬸子不知道你都經曆了什麼，但是你記住，這世上還是好人多，人啊要向前看，為了那些雜碎糟踐自己，不值當！”
齊欣然怔怔的摸上披在自己身上的軍大衣，還冇完全回過神來。
他的手，是熱的，她/他們的呼吸，也是熱的……
方纔，他是想撿軍大衣的是嗎？
他臉色蒼白，是因為他隻穿了一件毛衣，身上的大衣早就給了她了……
還有她/他們……
這些乘客對她的關注，就像是自己看到她們時的震驚，是啊，突然見到一個大冬天穿短袖短褲的，怎麼可能會不腦補呢？
而且她做了這麼衝動事，他們也因為認為她可憐，遇到了什麼事，並冇有人斥責她什麼……
所以，不是夢，也不是鬼打牆，她，是穿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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