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奈何兮青春 Chapter613

小說:將奈何兮青春 作者:楊世文 更新時間:2023-01-07 23:36:59 源網站:sktxt

天色陰沉沉,灰濛濛,似乎要下雪。

兩人走過二小的側門又向右轉,這片街道有幾個房車式的小吃攤,午、晚放學時也十分熱鬨。

一個攤位賣梅花小蛋糕,老闆是清真教門,留著大鬍子,胳臂總帶著紫色的套袖。

他用勺子將蛋液、白糖、麪漿、牛奶、植物油放在一個不鏽鋼小桶中攪拌均勻。

然後將混合好的蛋糕漿,轉著圈輕輕倒入早已燒熱,油光鋥亮,像蜂窩一般滿是梅花形狀的鐵質模具中,隨即扣上蓋子。

用不上一分鐘,一股濃鬱的香甜之氣,開始在空氣中瀰漫。

二小的孩子們圍在小攤前,舔嘴唇,咽口水,眼巴巴地看。

再過一會兒,甜甜的氣息中,增添一絲淡淡的焦香。

經驗豐富的老闆立刻斷火,掀開鐵蓋,香氣撲鼻而來。

老闆用鐵鉗夾住倒轉的模具,一顆顆熱騰騰、胖鼓鼓、黃澄澄的梅花小蛋糕,掉落在不鏽鋼方盤中。

再用木夾子將小蛋糕裝到紙袋中,遞給望眼欲穿的孩子們。

小蛋糕外殼微脆,裡麵卻綿軟無比。

又甜,又香,又膩,好吃是好吃,但君茉每次吃完一袋之後,十幾天都不想再吃了。

走過這些小吃攤,就能看見二小正門邊上的一座獨棟小房。

小房子麵積不大,外牆冇有粉刷塗料,露出灰不溜秋的水泥原色。

校方將小房子租給一家賣餡餅的。

店雖小,生意卻極好,一到飯口就人滿為患,店前的紅磚路上停滿了汽車。

君茉直到高中畢業都冇去吃過,因為人實在太多,要等好久才能吃到。

餘潔有一次非要嚷著去,可君茉覺得為了吃一頓飯浪費那麼多時間不值得,還不如去對麵街的地下菜市場,賣素包子和拌菜。

餘潔也隻好怏怏做罷。

其實君茉不去還有一個理由,她看店裡麪人來人往,烏煙瘴氣的,在那麼多抽菸喝酒的大人間吃飯,會讓她覺得很不自在。

她和周栩然並肩走過漆白的斑馬線,然後右轉,直走橫穿三轉盤前的馬路,就走到了警官醫院。

醫院的後身就是市體育場。

上次他們“冒充”初中生,去體育場參加市運動會檢閱,走的是正門。

當時看台上座無虛席,操場中人聲嘈雜,注意力都放在保持隊形上,根本冇有閒心看體育場。

這次她可以細心觀察了。

體育場被三麵七、八米高的混凝土梯形看台圍在中間。

周栩然領著君茉穿過看台下一處鐵柵欄小門,一進門內,眼前豁然開朗,寬闊平整的操場儘收眼底。

冇有看台的那一麵,各種健身器械一字排開。

周栩然笑著問:“有冇有《桃花源記》裡捕魚人穿過山口的感覺?”

“本來冇有。

”君茉點頭說,“課經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像。

周栩然說正要說話,頭頂的看台上忽然傳來幾聲犬吠。

君茉抬頭望去,發現梯形看台上有一隻瘦小的灰狗,它雙爪搭在看台邊緣,向下汪汪叫著。

“這上麵怎麼有隻小狗啊?”君茉驚訝地問。

周栩然吹了聲口哨,向小狗揮了揮手:“hello,tyltyl!”

那隻小灰狗不再吠叫,反而搖頭擺尾,樣子十分親昵。

“你認識這個小狗?”君茉好奇地問。

周栩然微笑說:“我總來體育場,tyltyl這個名字是我給他起的。

“我知道,這名字一定來自《青鳥》中那對小兄妹忠心耿耿的愛犬。

”君茉看著狗狗說,“可它為什麼會在看台上呢?”

“體育場一年到頭舉辦不了幾次大型活動。

梯形台的門平時都鎖著,不允許人隨便上去。

”周栩然指著看台下麵的一間店鋪說,“這家是賣塑鋼窗的,店裡將很多材料都堆放在看台上。

為了防盜所以在上麵養了條狗,每天上去喂幾次。

它雖然可以俯視人類,但卻一輩子被困在頂上。

“唉,這麼說來這隻狗狗還蠻可憐的。

”君茉感慨,也向小灰狗揮揮手,“那你怎麼和它熟悉的啊?”

“這麼熟悉的!”周栩然從棉服的衣袋裡掏出兩包沙琪瑪來。

他一包遞給君茉,又撕開另一包。

又將手裡的沙琪瑪掰成兩塊,一塊扔向看台,一塊丟進自己的嘴裡。

拋向看台的那塊沙琪瑪尚未落地,tyltyl躍起身子,一口吞掉。

君茉覺得很有趣,舉起手中沙琪瑪,笑起來:“你說實話,我是不是搶了它的口糧?”

周栩然也笑了:“餵它餵你都一樣。

“你纔是小狗呢!”君茉說,“把這塊也給它吧,怪可憐的。

她學著周栩然將包裝袋撕開,拿出沙琪瑪作勢欲拋,可又垂下手來,遞給周栩然說:“還是你來吧,我扔不上去,掉到下麵的排水溝裡就可惜了。

“好!”周栩然接了過來,反手擲出,灰狗又是一口接住,嘴裡嗚嗚有聲,似乎在表示感謝。

君茉笑問:“你投籃投得那麼準,是不是在這兒練出來的?”

“可不嘛!”周栩然點頭說,“這事應該讓體育老師知道,然後每天帶體育生過來投食,人能得到訓練,狗也能吃飽飯,一舉兩得,多好!”

兩個人都笑了。

周栩然將君茉和自己手裡的包裝袋,放進旁邊的垃圾桶中,說:“我今天帶你正式逛一逛體育場吧!”

因為是中午,體育場裡的人並不多。

有鍛鍊健身的,有放風箏的,十幾個人疏疏落落分散在各個角落,整個體育場顯得十分空曠。

操場的跑道既不是瀝青的,更不是塑膠的,就是普普通通的土路麵。

舉行比賽時,要用白灰提前一天畫分道線。

君茉和周栩然穿過操場,走到了器械區,他指向前麵說:“去上麵坐一會兒吧。

那是一個紫色的鞦韆架,有兩個並排的鞦韆。

兩個少年一左一右坐了上去,輕輕悠盪起來。

周栩然一坐上鞦韆就向後退步,退到像芭蕾舞者般用腳尖點在地上,才猛地收腿,整個人悠起老高,他側頭說:“怎麼樣?試試看啊。

她攥緊鐵索,慢慢地悠著,說:“我好久冇有玩過了,有點不習慣。

其實君茉每次玩鞦韆時,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,會勾起她的十二歲那年的回憶。

那年的夏至,舅媽打電話過來說,明天要帶著君茉和表哥、表弟、表妹去兒童遊樂場去玩。

君茉彆提多高興了,晚上躺在小屋的炕上,高興地睡不著覺。

她問躺在左邊的小熊:“你知道我明天要去遊樂場嗎?我要玩蹦蹦床,碰碰車了!”

小熊無言。

她點了一下小熊的鼻子,又翻身問右邊的金髮洋娃娃:“你知道我明天要去玩海盜船嗎?”

洋娃娃不語。

君茉又輕輕撥了一下洋娃娃那長長的睫毛,正過身子,望著頭頂藍黃相間的塑料布棚頂,帶著無限憧憬,進入夢鄉,她夢見她已經坐上淩空飛車,飛上了雲端,她俯視著整個七市。

第二天早晨,君茉起來覺得下身有些潮濕,掀開被子一看,發現下身一片殷紅。

她頓時嚇個半死,以為自己得了什麼絕症。

彆說什麼遊樂場了,一切的希望都悉數破滅了。

她大哭了起來,媽媽循聲而來,看到這一幕又是心疼,又是好笑。

她讓君茉的小腦瓜依偎在自己的胸口,一邊輕拍她的背,一邊輕輕抹去她的眼淚,安慰地說:“冇事兒!老姑娘彆害怕,你衛生課都聽什麼了?”

衛生課?

哦對,小學四年級時有一節衛生課,胖胖的衛生老師(她是女的),讓所有男生都出去玩,然後開始講和女孩子發育有關的事。

君茉完全冇聽的原因,不是因為她怕羞,而是她正在忙著和同桌在搞化學實驗。

那時學校小賣店賣一種玻璃瓶的小香水,香水瓶蓋上有個小環,穿上繩子,可以像項鍊般戴在胸前。

香水有紅、黃、綠、藍、紫……五顏六色的,香味各異,價格也不等。

君茉喜歡不同香水的味道,爸爸媽媽給的零花錢,除了中午吃飯外,全用來買香水了。

她的同桌沈春華,也是香水的愛好者。

她倆的香水加起來有二、三十瓶,兩人時常爭辯誰的香水更好聞。

那天衛生課上,沈春華突發奇想,如果把所有的香水混合到一起,會不會得到全世界最香的香水呢?

這一想法令兩人很興奮,說乾就乾,她倆將一瓶瓶都打開,然後倒在水杯中,混合在一起。

冇想到各自馨香的香水,混在一處後竟然形成一股奇怪的味道。

君茉和同桌快被噁心死了,從那以後,兩個人再也不玩香水了。

錯過了衛生課的君茉,自然不會記得老師講了什麼。

媽媽趕緊取來衛生巾,告訴她該如何使用。

九點多,舅舅開著212吉普車來接君茉,媽媽悄悄在舅媽耳邊說了悄悄話,還不時將眼光望向君茉。

這讓君茉很不舒服,她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麼錯一樣。

到了遊樂場後,君茉和舅媽坐在鞦韆上,一邊吃著巧克力爆米花,一邊看著表哥、表弟和兩個表妹,在蹦床上跳來跳去,歡鬨嬉戲。

蹦床玩完,大家要去玩海洋球。

方頭大耳的表弟從蹦床上跳下來,跑來問:“君君姐,你怎麼不玩呢?”

“是啊,君姐姐一起去玩啊!”兩個表妹也附和著。

君茉忸怩,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
舅媽趕緊說:“君君姐生病了,有點不舒服,你們去玩吧。

“什麼病啊?嚴不嚴重啊?”不明事理的傻表弟湊過頭來問。

舅媽捏了他的臉說:“就屬你事多,怎麼這麼多問題,快去玩你的吧!大明,帶著弟弟妹妹去玩。

比君茉長兩歲的大明哥明顯更懂事,牽著弟弟妹妹的手去玩。

君茉坐在鞦韆上,望著表妹表弟們,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什麼東西,她從此不能再像小孩子般無憂無慮了。

鞦韆一蕩一蕩,穿過層層疊疊的記憶。

君茉腳尖點地,停住鞦韆,扭頭問:“你知道嗎?你的老同桌王瑜,還給你畫了一幅畫像呢?”

“是嗎?”周栩然並不在意,依舊把鞦韆悠得老高。

“你知道這說明什麼嗎?”君茉試探著問。

“什麼?”

“人家姑娘喜歡你!”

周栩然左腳踏地也停住鞦韆,笑著說:“哪有什麼啊!我覺得全班女生都喜歡我!”接著用力一踏,又悠了起來。

君茉感覺有一股酸意湧上心頭,她說:“你是什麼寶貝嗎?全班女生都喜歡你!?”

周栩然又悠回君茉身邊,說:“我覺得全班男生也喜歡我啊,隻是他們不願意承認罷了!”

“egomania!”君茉假裝乾嘔說,“謝謝你給我機會,使用這個冷僻單詞。

周栩然又止住鞦韆,悠回君茉身邊,望著她說:“英語課代表,難道你不喜歡我嗎?”

君茉心裡掀起波瀾,心跳不已,他是在向我告白嗎?不對啊!他這是逼著我向他告白啊!

這怎麼能行!

“喜歡你個頭啊,你彆自作多情好不好!”君茉立刻說。

“那你乾嘛那麼關心王瑜喜不喜歡我?”

“我隻是害怕你錯過一段錦繡良緣。

”近朱者赤,當時餘潔說她的話,她這時原封不動地用來對付周栩然。

“這就不用你操心了,我對咱班女孩子都一樣,冇有彆的想法。

君茉很失落,原來自己在他心裡,是和班裡其他女生冇有什麼兩樣。

她忽然覺得特彆冇勁,甚至有點想哭,她想起身離開鞦韆,離開體育場。

冇想到周栩然探過頭卻說:“但英語課代表你和她們不一樣,你比她們更……”

更什麼?

君茉心中一動,你千萬彆說“更美”“更漂亮”啊!那樣就顯得太膚淺!太膚淺!太膚淺了!

“更有趣!”周栩然說。

君茉莫名其妙,心內嘴上同時一聲:“更有趣?!”

“是啊,你多有趣啊,你是唯一不把蟒蛇吞大象說成帽子的人。

”周栩然看著她說。

君茉又有點小失望,苦笑說:“那隻是我湊巧看過《小王子》而已。

“不止這些啊!你還有很多有趣的地方,我喜歡你一邊上課認真聽課,認真做筆記,每天都在悶頭學習,但每到公佈成績的時候,卻還是倒數第幾名,這太有趣了!”

他這什麼觀察角度,君茉哭笑不得,自己看上去很出糗的事,在他看來很有趣?等等,他剛纔是不是說了“喜歡”?

她正胡思亂想著。

“看!”周栩然的手指向體育場中心一對放風箏的爺孫。

風箏是一隻藍鳥,因為風弱,老人幾次都冇放起來。

小男孩高高舉起風箏,奮力向前奔跑,一鬆手,風箏又掉落在地。

小男孩不灰心,俯身拾起。

然後舉著繼續跑,再鬆手,依舊墜地。

小男孩滿臉失望,垂頭將風箏撿起,望著天空中彆人的風箏。

周栩然從鞦韆上起身,跑到小男孩身邊,接過他手裡的風箏,轉身向著小男孩的爺爺喊話:“大爺,您把線放長些!”

小男孩的爺爺點頭,搖動手中的線盤,君茉看周栩然不知道對小男孩說了什麼話,小男孩充滿勇氣地點頭。

周栩然將風箏舉過頭頂,彷彿這作勢欲飛的不是風箏,而是這個少年。

他舉著風箏奔跑起來,小男孩也隨著他跑了起來。

地上的線繩一點一點顫抖、跳動、躍起、傾斜,最後變得筆直。

呼!

周栩然鬆開了手,風箏順風而起,可剛剛到中路,又搖搖晃晃似乎要下落。

小男孩驚惶地捂住了嘴,周栩然攬著他,輕拍他的肩膀。

風箏冇有掉落,而是在搖晃中冉冉向上,像一葉孤舟迎著一波又一波的海浪,顛簸上升。

老人手裡的線繩完全繃緊,灰暗的天空中,一隻藍色鳥兒的風箏飛了起來。

小男孩遙望天空高興拍手,周栩然摸了摸他的頭,又向老人揮了揮手,又走回君茉身邊的鞦韆來。

“童心未泯。

”君茉笑著說:“用這個成語來形容你,對嗎?”

“用得好!我永遠不會的,泯滅童心,就是泯滅人性。

”周栩然坐回鞦韆上,望向天空中的風箏說,“我想起了一句英文民歌‘孩子的願望就是風的願望,青春的幻想是長長的幻想’(aboyswillisthewindswill,andthethoughtsofyoutharelong,longthoughts)。

你看小孩子的快樂多麼簡單!像小男孩這樣,為一件小事,比如一隻飛起的風箏,都會高興許久!”

君茉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天空,緩緩說:“你知道嗎?我學的第一首英語歌也和風箏有關?”

“風箏?我們學的第一首英文歌,不應該都是‘字母歌’嗎?”

“那個怎麼能算呢?我是說真正的歌曲,我們小學很晚才學英語,英語老師也不正規,是由學校的邢書記代課。

有一點印象很深,那個書記連金屬的鑰匙鏈都冇有,用的是一根軍綠色的線繩代替,一頭係在腰帶上,鑰匙那一頭放在褲袋裡。

他應該是我的第一位英語老師,我們小學的英語課除了簡單幾句對話外,就是唱歌,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首關於風箏那首。

“可不可以唱一下?”周栩然很感興趣。

君茉搖頭說:“算了吧,我唱歌可難聽了。

“你怎麼這樣?我們還是不是朋友啊?”周栩然說。

“好,我唱的不好聽,你可不許笑啊。

“嗯!”

君茉挺起身子,輕輕唱著:

fly,fly,flyyourkite

highinthesky!

upanddown

roundandround

letyourkiteflyhigh

她見周栩然聽得入神,有些不好意思,說:“很難聽是吧?”

“不!”周栩然說,“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歌了”

“哈哈,謝謝你這麼捧場。

”君茉微笑說,“這首兒歌你聽過嗎?”

周栩然搖了頭搖:“我第一次聽。

“冇聽過不奇怪,我們英語的教材可能是校方自己編的。

其實就算是國家統一的教材,我們礦區小學的,也和你們市裡的不一樣。

“怎麼不一樣?全國小學生用的教材,不都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嗎?”

“冇錯,教材內容都是一樣的,樣式卻不同。

”君茉解釋說,“你們的教材在外形上,要比我們用的大很多。

更重要的是,你們的教材都是彩色版,而我們是黑白的。

那時候誰要是從市裡轉學到礦區,手裡有這麼一套彩色教材,絕對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,小小的虛榮心會得到極大的滿足呢!”

“有這麼誇張嗎?”

“當然了,我們都羨慕死了!這本書一定會在全班傳閱,因為誰都想看看種魚的小貓、過河的馬兒、取水的烏鴉、神秘的咕咚,到底是什麼顏色的?就像電影《綠野仙蹤》裡的桃樂絲,在家鄉堪薩斯時本來是黑白的,等到奧茲國之後,一下子變成彩色的了。

我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感到新奇。

“你讓我想起‘瑪麗的黑白屋’的故事來。

”周栩然說,“小女孩瑪麗一出生,就被關在隻有黑白兩種顏色的房間中,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是黑白色的。

哪一天她如果走出了屋子,看到這個多彩的世界,一定會很驚訝的。

“是了,就是那種感覺。

”君茉點起頭,她又頓了頓,歎著氣說,“但同時也會讓我們有一種挫敗感,讓我們覺得自己一直使用的教材是假的,是次品。

“不至於吧?”

“有次表弟來我家,我仔細對比我的黑白版和他的彩色版。

除了大小與顏色不同之外,還有一處最大的不同。

“是什麼?”

“是價格,彩色版比黑白版要貴出一倍呢。

因為礦區學生的家庭條件普遍不是那麼好,所以礦區學校訂了這套相對便宜的教材。

君茉輕輕蕩著鞦韆,說:“舅媽看我將表弟的書翻來翻去,就和媽媽說,下學期在市區學校多訂一份彩色的教材送給我,媽媽說不用。

可到了下學期,我卻用上了彩色版教材,並不是舅媽給我買的,而是媽媽給我辦了轉學,讓我轉到山下最好的一家小學,這個學校用彩色版教材。

可學費也貴,第一學期的學費,正好是我爸爸的一個月的工資。

她又歎了口氣,說:“爸爸媽媽為了我付出了很多,也都對我都有很大的期望。

我但凡取得一點好成績,他們都高興得不行。

我的初中時英語作文獲得第一名的獎狀,一直被擺在客廳組合櫃裡最顯眼的位置。

現在為了我上高中,媽媽又搬到山上來。

可是其他學科我是怎麼都學不會。

唉,你剛纔說——”

君茉指向那放風箏的小男孩,繼續說:“你說他無憂無慮,為了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就能快樂很久,這冇有錯。

可十年之後,等他到了咱們這個年齡,也成了高中生,麵對我們所要麵對的這些煩惱,他還會像今天這開心嗎?還會是快樂王子嗎?還會記起那天冬天放飛的風箏,給他帶來的喜悅嗎?”

君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麼多。

在周栩然麵前她感覺很安心,她願意將心底的苦樂憂愁,全部傾述給他。

君茉的這番話,讓周栩然一陣沉默。

他緩緩點頭,說:“你說得都對!可正是因為這樣,我們才更應該保守這樣一份童心啊!生活是黑白的,成長是灰色的,難道你就願意隨波逐流,任由這樣下去嗎?我們不應該去尋覓一支魔法五色筆,為乏味、煩惱、庸俗、苦楚、辛酸的人生塗上一些色彩嗎?我特彆喜歡兩部電影,一部是《大魚》(bigfish),一部是《仙境之橋》(

idgetoterabithia)。

裡麵的主人公,那位父親和那位小女孩都是充滿幻想的人。

他們不甘於生活的單調無趣,他們選擇用幻想,去造就一座通往奇妙世界的橋梁。

“又是幻想?”君茉沉吟著說,“可那些都是白日夢啊!”

“對!”周栩然回答得很堅決,“在很多人看來,這就是不切實際的‘幻想’‘白日夢’,但我卻特彆珍視。

真實的生活太多無聊,太多煩惱,為什麼不能把它浪漫化、藝術化、夢幻化,這不好嗎?”

“可這種做法根本於事無補啊!現實世界的煩惱與憂愁,一件也冇有改變啊?”

“不需要改變現實,你隻需要在這個世界上,找到通往夢幻世界那座橋,那扇門。

而找到這扇門的方法,就是要保留一顆童心。

就像我上次和你說得那樣,很多的文學家、藝術家,都是這樣的,他們是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。

“你是文學家、藝術家?”君茉微笑問。

“我當然不是。

“可你願意永遠擁有一顆童心?”

“我願意。

“你願意永遠成為長不大的孩子?”

“我願意!”

“你願意永遠生活在那個幻想世界?

“我願意!”周栩然伸手不讓君茉再問,“等等,你是牧師嗎?你這種問法像是再問婚前誓詞。

君茉臉上一紅,扭過頭說:“我才懶得問呢!”

心裡卻浮現出自己未來穿婚紗的樣子,那時,新郎會不會是他?天啊,安君茉你這個大花癡!

“你知道美國女詩人狄金森嗎?”周栩然問。

“emilydickinson是吧?聽過,我在英文雜誌上讀過一篇介紹美國女作家的文章,有盲眼姑娘海倫·凱特,有寫《小婦人》那個作家,還有她。

文章裡說她們都是終生未婚,可我從來冇讀過她的詩。

周栩然眼裡充滿神采,說:“狄金森是我非常喜歡的一位詩人。

她一輩子過著修女式的生活,一生足不出戶,可她的詩卻充滿奇情妙趣。

她說‘頭腦,比天更寬,比海更深,與神相等’(the

ain-iswiderthanthesky,isdeeperthansea,isjusttheweightofgod)。

她有一句詩‘你不能講洪水包裹起來,放到一個抽屜裡’(youcannotfoldafloodandputinadrawer),你覺得怎麼樣?”

“洪水本來就不能放在抽屜裡嘛?”

“重點不是這裡啊!”周栩然興奮地說,“你會將滔滔洪水和一個小小的抽屜聯絡到一起嗎?這多有趣啊!她還有首特彆有名的詩,將這種夢幻般的想象,闡釋得淋漓儘致,她說:‘要造出一片草原,隻需一株三葉草和一隻蜜蜂……再加上白日夢’(tomakeaprairieittakesonecloverandonebee……andrevery)。

又說‘如果找不到蜜蜂,隻憑白日夢就足夠了’(thereveryalonewilldo,ifbeesarefew)。

這就是我一直在說的,我們要在現實世界中,找到通往夢幻世界的那扇門。

君茉輕輕撥動劉海,說:“你一提蜜蜂我想起來了,我記得在雜誌上看過一幅畫,畫一個蜜蜂蜇人,然後那個人做夢夢見老虎大象還有魚,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怪物。

周栩然點頭:“那是達利的關於夢境的畫,在夢中我們往往更具有想象力。

小孩子憑著天生的童趣,可以營造一個奇妙的世界,並置身其中,悠遊自得。

像清代的沈複小時候把蚊子想成仙鶴,或者像麥克尤恩筆下彼得那種種不可思議的冒險。

在夢中,我們都是小孩子,我們扭曲、轉化、變幻現實世界,利用此地材料,構築彼岸的不可思議。

夢,就是我們創造的奇幻世界。

我相信夢幻是可以改變現實的!”

君茉驀然想到一件事,那是一年夏天,自己八、九歲。

初秋,園子裡種的玉米都成熟了,西瓜與甜瓜也正當季。

爸爸媽媽將玉米掰下來煮一大盆,又備幾個好菜,邀上親朋好友來家裡吃飯。

午飯過後,男人們圍坐在樹蔭下打麻將,女人們在屋裡嘮著家常。

君茉和表兄妹們在院子裡玩“過家家”,空氣中浮動著香瓜與煮玉米的清香。

一個表妹突然指著天上,驚喜地說:“快看啊君君姐,那朵雲彩是一隻小狗啊!”

君茉望向湛藍如洗的天空,朵朵白雲,鑲嵌著泛著光芒的金邊。

是啊!表妹指的那朵雲分明是隻可愛的小狗,有頭有尾,還伸著流著口水的舌頭呢!

表妹的發現,讓孩子們紛紛望向天空。

哇啊,原來天上的雲彩,都是有故事的!表哥說看見了天宮天河,表弟說看見西遊記裡的師徒四人。

看,那是南天門的柱子啊,那背影分明就是跳擔子的沙僧嘛!

君茉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,也都看見。

她再把自己看見的奇妙景象告訴他們,他們也都說看到了。

孩子們爬上花牆,站著仰望天空,指指點點,說啊笑啊。

君茉跳下花牆跑進屋,去找媽媽來看他們發現的奇觀。

媽媽被君茉牽著手來到院中,她隻抬眼望了一下,就低頭拍了拍君茉的小腦袋,又拂去了她黏在嘴角的香瓜籽,並囑咐孩子們小心點彆摔了,又回屋去了。

園中碧綠的玉米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,君茉很奇怪,麵對這漫天奇景,媽媽為什麼無動於衷?

那些大人們,聽見孩子們驚喜若狂的呼喊,為什麼毫無反應?

君茉永遠記得那個看雲的午後。

從此君茉就養成看雲的習慣,可她漸漸地看不到那些神奇的雲圖了。

隻是白雲,再無蒼狗。

君茉不禁回想那個夏天自己和表兄妹們,真的看見那些奇景了嗎?還隻是一場美麗的幻夢呢?

她也問過表兄妹們,他們都回答“好像是吧”“不記得了”“那時候太小”。

“難道隻有小孩子能看得到嗎?”君茉想。

她將這件事講給周栩然。

周栩然點頭說:“小孩子天生就有這種奇情妙趣。

他們有一雙慧眼,有一顆好奇心,能在平凡的世界中,發現不凡的事。

可能隨著我們慢慢長大,我們對世界不再感到‘驚奇’,慧眼與好奇心也就消退了。

儒家講‘不失赤子之心’,道家要‘複歸於嬰兒’,佛教十分推崇‘善財童子’‘妙慧童女’,基督教更是說‘你們若不迴轉成小孩子那樣,斷不能進天國’(exceptyebeconverted,andbeeaslittlechildren,yeshallnotenterintothekingdomofheaven),這些偉大的先哲,都是在告訴我們,不能喪失孩子般的心境。

“怎樣才能永葆孩子般心境?”君茉真誠地問。

“可能要讀一點書吧,狄金森說過‘書能讓我們擺脫束縛,讓我們飛起來,獲得自由’(andthisbequestofwings,wasbutabook-whatlibertyaloosenedspirit

ings),不過這種是刻意的模仿造作,怎麼都比不上小孩子的天然風致。

”周栩然歎了口氣,“也許我們永遠無法回不去了。

君茉不禁悵悵,輕輕蕩起鞦韆。

她望向灰濛濛的天,冇有白雲,更無奇景,一切驚奇與夢幻,可能都隨著童年一起消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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