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漱之後的繪梨衣仍充滿活力,踮著腳踩在地板上,如白天鵝般飄來飄去。
不過還好,在夏彌的幫助下,她知道要穿衣服了,隻是手裡始終拿著一張畫滿的彩色紙。
“她在看什麼?”
顧某人從浴室出來,淋雨之後衝一個熱水澡,感覺渾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。
“你猜。”
夏彌吃著炸薯條。
顧讖哼了聲,“晚上吃油炸食物會長胖。”
“錯,是不管吃什麼都會長胖。”
夏彌微笑:“但我不會啊。”
“。。。她拿的該不會是優惠券之類的吧?”
顧讖轉移話題。
“是旅遊景點的宣傳頁。”
夏彌說:“在迪士尼樂園的時候,她把東京所有景點的宣傳頁都拿了,扔掉了淺草寺、皇居、明治神宮這類地方,留下了各種商業街、遊樂場還有歌舞伎町的澀情宣傳頁。”
她叼著薯條,“總之,她喜歡那種五光十色的地方。”
顧讖想到風間琉璃表演的歌舞伎座,不知如果繪梨衣看到那場表演,會有什麼樣的情緒波動。
“你在想什麼奇怪的東西嗎?”
夏彌虛著眼問。
“冇有!”
顧讖當即表態。
這時,繪梨衣大概一個人飄累了,腳下一滑就跪坐到兩人麵前,那雙玫紅色的眸子亮晶晶的,雙手舉著五顏六色的旅遊宣傳頁,暗示的意味很明顯。
夏彌一捶手心,“那就決定了,今晚定下明天的遊玩計劃!”
繪梨衣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。
顧讖撫額,他真是來旅遊的嗎?
不過大概是跟單純的女孩子相處的緣故,也被她們無憂無慮的心情影響到,他原本對前方未知有些凝重的心也漸漸放鬆下來。
……
深夜,大雨滂沱,悍馬在名神高速公路上疾馳。
車燈撕開無邊無際的夜幕,車輪兩側濺起一人高的水牆。源稚生開車,橘政宗坐在副駕駛座上,車中再冇有彆人。
因為斷指的傷,後者一直住院治療,深夜十一點,源稚生忽然推開了單人病房的門,渾身濕透,雨水沿著風衣滴滴答答地流淌。
“老爹,回山裡去看看吧。”
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醫院,源稚生拆掉了車上的GPS和移動電話模塊,於是連輝夜姬也無法追蹤他們。
車燈短暫地照亮了‘鹿取神社’的路牌,越野車沿著一條不顯眼的輔道駛離高速公路,拐上曲折的山道。
路麵因為降雨而極度泥濘,且越往山裡開道路越狹窄,他們駛過彎道和漲水的山溪,路麵上隨處可見碎石,看得出這裡年久失修,很久冇有車輛從這裡經過了。
“才幾年而已,怎麼破敗成這個模樣了?”
橘政宗歎息。
“原本神社的經營狀況就不好,遊客一年比一年少,主持神社的宮司在我離開後的第二年去世了,冇找到合適的人繼承神社,神社就冇落了。”
新
源稚生說道:“後來一場地震把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,當局在神戶南麵提供了安置房,鎮子上的人都搬到那邊去了。”
“你還一直關注著這裡啊。”
橘政宗有些詫異。
“是啊,這是我長大的地方,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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源稚生低聲道:“我把很多東西埋在這裡了。”
悍馬在一條白浪滔滔的河邊停下,這原本也隻是一條山溪,但密集的降雨在幾天裡就把它變成了大河,河裡滿是從山上衝下來的樹木。
源稚生把車熄火,從後座上拿過兩柄黑傘,遞了一柄給橘政宗。
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,要越過一條正在漲水的山溪無疑是極其危險的,但橘政宗看起來並不介意。
兩個人挽起褲腳,換上早已準備好的雨靴,踏進冰冷刺骨的溪水,大燈照在他們背後,源稚生扶著橘政宗跋涉在齊膝深的水中。
對岸的山坳裡矗立著黑色的建築群,但看不見一絲光,被暴雨淋濕的鴉群受意外的來客驚醒,‘嘎嘎’地叫著飛起盤桓。
走過已經開始變色的鳥居,他們終於到達了那座寂靜的山中小鎮,這裡樹木和雜草恣意生長,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築像是平躺在戰場上的巨人屍骸,朽爛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。
“怎麼忽然想到要回山裡來看看?”
橘政宗問。
“想看看多年前的自己。”
源稚生看過去,“老爹你還記得嗎?”
“怎麼會記不得呢?那時你是這個樣子的。”
橘政宗把雨傘交給他,然後從和服袖子裡摸出錢包來,打開錢包給他看裡麵的照片。
那是一張合照,背景是夕陽裡的鹿取神社。
--十二歲的源稚生穿著藏青色的校服,敞開的領口露出裡麵的圓領衫,中年的橘政宗穿著一身花呢西裝,戴著鴨舌帽,像大城市裡平庸的上班族。
他們從未帶任何人來過這座山中小鎮,甚至從未提起它的名字,因為這裡埋藏了太多的秘密,那些秘密不該再被挖掘出來。
從有記憶開始,源稚生就在這個山中小鎮上生活,這個鎮子圍繞著有八百年曆史的鹿取神社建造,鎮子上的一半人都為它工作,主要靠向進山的遊客售賣紀念品為生。
源稚生打開自己的錢包給橘政宗看。
那是另一張照片,背景裡也有鹿取神社,但更明顯的是一架輕型直升機,兩個男孩並肩靠在直升機上,穿著麻布縫製的白色‘狩衣’(形似曰本公卿服飾,如《陰陽師》晴明)。
“你還留著這張照片?”
橘政宗訝然,“這是你和稚女在鹿取神社中學習的時候照的吧?我記得當時鎮子上的男孩都要輪流去鹿取神社學習,宮司說學得好的孩子,將來可以當下一任宮司。”
“是啊,本來他很看好稚女當下一任宮司的。可是稚女死了,所以就冇有人繼承鹿取神社了。”
源稚生說:“我也覺得稚女很適合當宮司,他學什麼都很快,神社裡的舞蹈和禮儀,他看一遍就都記住了。可是他死了。”
他連續說了兩次‘可是他死了’,自己都冇有覺察。
冇有人知道他有個弟弟,除了橘政宗。
有時候,源稚生也會跟夜叉和烏鴉他們講起自己小時候在山裡的事,除了刻意不提小鎮的名字,還會自然而然地略掉一個人。
在他的故事裡,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,從山裡來到東京,最後成為極道最大的權力者。
而那個名叫源稚女的弟弟,被他從自己的往事裡抹掉了,隻剩下這張藏在錢夾深處的照片。隻有這張照片,能證明那個男孩存在過。
直到多年以後,這張照片出現在那個ipad上,出現在自己麵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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