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“臣禦前侍衛總管李維護衛不力,使陛下陷入險境,罪該萬死,請陛下賜罪!”
宋欽蓉看著滿院子的人跪了一片,整個人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。
她的平安……是皇帝?
她起身站在原地,望了一眼傅司宸,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府尹大人,跟著屈膝也要跪下去,卻被人一把扶住了。
傅司宸皺了皺眉:“不需要你跪我,不管我是平安或者任何人,都不用跪我。”
宋欽蓉便十分配合的站在一邊,隻安靜的看著。
整個小藥穀因為此事著實喧鬨了大半天,最後,傅司宸自然是要跟著李維先回兗州城的。
臨走前,一大群人圍著他,宋欽蓉連上前同他說一句話的機會都冇有。
傅司宸也著實走得匆忙,什麼話也冇留下便離開了。
明明隻是走了一個人,可宋欽蓉卻覺得,整個藥穀都清靜了不少。
“平安,我們來下棋吧?”
她喝完藥喚了一聲,半晌冇有人理會,她這才記起來,他的平安已經離開了。
不過也才與那人相處了一月,如今他不在了,她倒覺得有些若有所失。
宋欽蓉這才意識到,她對平安總歸是有所不同的。
可是,平安現在是皇帝了,有些事,是她不能多想的。
聽說皇帝親臨兗州,賑災救民,災情很快穩定下來,一時百姓額手稱慶。
宋欽蓉聽到這些訊息的時候,心裡也著實高興,隻是一晃已經半月冇有見過傅司宸了。
她輕咳了兩聲,想著也許平安成了皇帝,就將她拋諸腦後了,這麼些日子,連句話都冇有帶來。
倒是顧聽瀾興沖沖的進門,手裡舉了串包好的糖葫蘆遞上前。
“宋姐姐,聽說過幾日便是你父親的五十大壽,想必要回一趟兗州城吧?”
若是顧聽瀾不說,她好像還真要忘記這事了,父親五十大壽,她這個做女兒的自然無論如何也要回去賀壽的。
她這記性著實是一日不如一日了。
她點點頭:“自然要回去,還得提前幾日回去,兩位兄長年前纔去了外地任職,我最近身體還行,回去陪父親幾日也好。”
第二日,宋欽蓉便讓人略微收拾了一下行裝,啟程回兗州。
兗州本就是宋家老家,宋徵未遷去京都之前,兗州纔是宋家根基。
回城路上,道路還是有些許泥濘,零零散散也有幾個災民走在路上,想要進城去。
宋欽蓉挑開馬車簾子往外看,一位老人年近花甲,一身襤褸,步履蹣跚的走在路上,她還冇來得及讓人順便捎他一程,下一刻,老人便忽然暈厥過去。
她連忙叫停馬車,下車看了看,才發現這人在發燒,臉色也難看得嚇人。銥驊
眼見老者孤身一人,她實在不忍便吩咐人將老人送去小藥穀醫治一番。
馬車到兗州花了大半天,一進城,宋欽蓉便聽見路上百姓大都在誇如今聖上多麼多麼賢明,有多愛民如子。
她還在想,這幾日回兗州,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傅司宸一麵。
回到宋家老宅,剛到門口便看見一小隊官兵抬著各種禮品往回走。
而她父親宋徵站在門口,顯然臉色十分不好。
見到她回來,宋徵才轉怒為笑。
“綰綰,你不是在養身體嗎?怎麼突然回來了?”
“父親,女兒身體好了些,回來住兩天。”她看見送禮的官兵走遠,這才壓低了聲音又問,“剛剛那些官兵是來做什麼的?”
宋徵麵色一沉,冷哼了一聲:“皇帝親下兗州,剛纔那些東西是皇帝讓人送來的,說是此次賑災宋家有功,上下來的,讓我給拒了。”
宋欽蓉有些驚訝:“主君賞賜,若這般拒了,怕是會惹來些不必要的麻煩吧?”
可宋徵聽完,隻是深深看了宋欽蓉一眼,語氣低沉:“綰綰,你要記得,傅司宸欠宋家的,這輩子都還你不清,為父如今什麼也不怕,隻要你能過得好。”
傅司宸?
原來,他不叫平安,叫傅司宸。
不知為何,她忽然覺得,這個名字格外熟悉,可依舊是半點想不起來。
許是在門口站久了,風一吹便覺得乏力。
宋欽蓉也想不了許多,回自己房間小憩一會兒。
可還未到傍晚,她還是覺得乏力,頭暈暈的,像是發了燒。
伺候的婢女發現的時候,她已經燒得有些糊塗了。
到了夜半,一個小藥穀的藥師來了府上,說是今日她送去小藥穀的老者染上了時疫,兗州城外近日也有不少患上此病的災民。
藥師聽了宋欽蓉症狀,被引去給她切脈。
切完脈,藥師搖了搖頭:“宋小姐身體羸弱,極易感染病痛,現下看來,也是染上時疫了。”
所謂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裡。
第二日,宋家小姐感染時疫之事便在兗州城裡傳開了。
而對於這件事,最無波瀾的還是宋欽蓉自己。
她這一病,腦子裡便亂成一團,什麼也想不了,意識都很難有清醒的時候。
隻是,她昏睡時,便總會做夢,夢到小時候的事情。
小時候,她總愛跟在一個少年身後,陪他看書,與他下棋,那少年練劍時她就在一旁跟著學。
她學得不好,卻總說自己以後要練成武林第一高手。
少年便笑著說是,以後他送她一把寶劍,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俠女。
後來,這把劍他送了,然後,少年便去出征了。銥驊
出征的日子很久,直到有一天,有人告訴她,少年打勝了,可人卻不知所蹤。
每每夢到這裡,宋欽蓉便流著冷汗從夢中驚醒。
醒來以後,她能回憶起來的便是那少年有些模糊的麵容,與她的平安,有幾分相似。
“平安。”她在病中叫他的名字。
可每每睜眼,身邊卻總是些不認識的人。
一碗一碗的苦藥灌下去,可病情總是不見好轉。
她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,終於在某天深夜,喚起平安,有人輕輕應她。
“綰綰,我來了,我在。”
宋欽蓉便勉力睜開眼,果真看見傅司宸守在她床邊。
不知是不是近日喝的藥都太苦了,她忽然眼眶就泛了紅,很是委屈的問他:“你怎麼纔來看我!”
傅司宸便緊緊握住她的手,極儘溫柔的哄她:“是我不好,我來了兩回,你父親不喜歡我,將我擋了回去,我今日偷偷來的。”
她忽然就不委屈了,啞著嗓子問他:“平安,我是不是要死了?”
“不會!”傅司宸想也不想便否認,“太醫已經在儘力研製治療時疫的藥,很快就能治好你的!”
宋欽蓉便淺淺的笑了,迷迷糊糊間與他說起往事。
她說:“平安,我小時候認識一個少年,他待我特彆好,從前我生病的時候,他也像你一樣,整夜的守在我身邊,一遍又一遍的跟我說,我會好起來的。”
她說:“可是平安,我忘記那個少年了,我記不起他來,不知道他還認不認得我。”
她轉頭看他,恍惚間好像看見傅司宸泛紅的眼眶,她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。
然後,她便聽見傅司宸略帶顫抖的嗓音對她開口:“他認得你,他不會不認識他的綰綰。”
宋欽蓉便以為,他在說好話哄自己。
她長長歎了一口氣,仍舊淺淺的笑,喚他:“平安呐,平安……”
房間的燈燭,將她的鼻翼打出側影,昏黃的燭光落在她眼裡,像一簇火光。
而後,宋欽蓉輕輕搖了搖頭:“你很像他,你不是他。”
一滴濕熱的液體打落在宋欽蓉手背,她不知道那是什麼。
隻迷迷糊間聽見傅司宸在她耳邊輕聲問她:“綰綰,等你好起來,我娶你,做我的皇後好不好?”
宋欽蓉疲憊的閉上眼睛,她能聽見,但卻冇有力氣再答他。
這晚,她又做了一個漫長的夢,夢裡的少年拉著她的手,眼神灼灼的望著她。
“綰綰,等我打完這場仗回來,我就娶你做我的皇後好不好?”
夢裡,她笑得無比燦爛,想也不想便連連點頭。
“好!”
她夢到新婚那日的十裡紅妝,夢見皇城裡漫天紅綢,像天邊燒紅的晚霞。
她穿著大紅的嫁衣,滿心歡喜的等她的夫君來掀開蓋頭,剪下一縷青絲與他的係在一起,如此纔算結髮夫妻。
可漫長的一夜,她枯坐了一夜,冇有等來該等的人。
自從染上時疫,宋欽蓉的身體肉眼可見的一天天消瘦下去。
穀主親自從穀中趕到兗州,也隻是堪堪遏製住病情,也難以好轉。
宋欽蓉難得有清醒的時候,趁著天色好,便喜歡在院裡曬曬太陽。
宋徵時刻懸心,半步不離的陪著。
府中的仆人匆匆趕來通報:“將軍,陛下又來了,已經在門外候著了,小的們不知道要不要開門迎客啊!”
一聽是傅司宸來了,宋徵的臉色便難看到了極致,礙著宋欽蓉在,隻擺了擺手:“便說府中有病人,不便見客,若讓龍體有損,老朽擔當不起!”
宋欽蓉躺在睡榻上,輕輕拉了拉宋徵的衣袖,虛弱道:“父親,我想見他。”
宋徵又驚又怒:“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?你要見他?”
宋欽蓉悄悄紅了眼,喉嚨忽然哽咽道:“他是平安,父親,他是我喜歡的人。這輩子最後喜歡上的人。”
她不記得她從前喜歡過什麼人,可她現在就是喜歡他,喜歡那個她從山穀下救回來的人。
宋徵臉色變了又變,最後無奈著沉痛開口:“綰綰,你日後若是記起來,你會後悔的!這就是段冤孽,孽緣啊!”
宋欽蓉不明白,一滴熱淚不受控製的從眼角滴落。
“可是,父親,我想他,如果要死,我想死前再看他一眼。”
宋徵終究是拗不過她,也捨不得生氣,隻得沉著臉拂袖離去。
再次真真切切的瞧見傅司宸,他已經與記憶中的平安大不相同。
宋欽蓉記得,平安喜歡穿白袍,笑起來如清風朗月。
可站在她麵前的人,一身威嚴的黑底龍紋錦袍,總叫她看著有些不舒服,像是突然間,他們的身份便已經天差地彆了。
傅司宸冇有察覺,先一步上前,眼中滿是欣喜:“綰綰,太醫院有位老太醫找到醫治這種時疫的法子了,你不用擔心,朕會讓人治好你!”
朕?銥驊
宋欽蓉想,這真是個令人討厭的稱呼,從前,平安都從未這樣跟她說過話。
她顫顫身手,去撫摸他的眉眼。
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,怎麼如今看著卻有些陌生了?
“平安,你還是平安的模樣好看,你這副樣子,我都要認不出你了。”
傅司宸愣了一瞬,臉色閃過一抹黯然,又轉而笑道:“冇事,朕就是平安,說了,朕喜歡這個名字,就等你病好了,我便娶你!”
宋欽蓉仔細的看著他臉上的神色,見他著實是認真的,並不是在哄她。
她望著他,也認真道:“我有一個孩子,我不能離開他的。”
傅司宸神情變得柔和起來,微微點了點頭,摸摸她的長髮:“朕知道,朕給他起名叫承嗣,他也是朕的孩子。”
陽光在頭頂晃得有些刺眼。
宋欽蓉彷彿透過眼前的傅司宸又瞧見了夢裡那個少年。
她想自己恐是癔症了,怎麼會將這兩個人聯絡起來?
近日,她怎的總夢到一些從前的事情,許是病糊塗了。
她心裡盤算著,穀主說,安心休養的話,她能活到明年今日,也還有一年時間。
她便淺淺笑了笑:“平安,你娶我一次吧,就以尋常身份,我不想做皇後。”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