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美的大廳裡，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樹立在中央。
大堂的茶吧，兩個身著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互相寒暄著。
這是這個小城市裡能訂到的最棒餐廳了。
主廚以淮揚菜專精，對外號稱參與過當年某個重要國際會談的國宴製作，一頓飯錢普通人一兩個月的工資就冇了。
據說他之所以願意回到這個出生的小城市，也隻為讓家鄉父老們一品國宴的風采。
李叔叔單位的死對頭，今天在這設宴，邀請他們一家來。
因為人家的兒子確定錄取帝都大學的研究生了。
“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，一轉眼人家要去帝都了，你還留在老家磨蹭”李叔叔那輛老舊的伊蘭特上，彭母忍不住嘮叨。
“人家去人家的嘛，躍然隻要活得開心就好了。”
李叔叔用力的左打方向盤搶這個綠燈：“何況咱們躍然不也收到要去帝都的錄取信了嘛。”
“一看就不像真的，不知道誰閒的。”
彭母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車上的梳子，梳著自己冇來及打理的頭髮。
“你彆老在那搗鼓你那個手機了！”
老媽一個梳子丟過來，正中坐在後座的彭躍然。
“彆老打孩子，聰明的腦袋瓜都叫你打傻了。”
李叔叔一隻手穩著方向盤，一隻手攔著彭母。
“聰明啥呀，起小就笨，像他爹。”
彭母不以為然。
彭躍然身子一驚，有些膽怯的往內後視鏡的方向望瞭望，李叔叔冇有反應。
突然李叔叔抬頭了，目光相對，彭躍然著急把視線扭到了窗外。
“哪有呀。”
李叔叔打破了車裡的沉默，輕聲說到：“我看咱們躍然從小就聰明。”
接著，便又是長久的安靜。
從小學讀到大學彭躍然都不能算是優秀，無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裡，都很快滑落到中檔的那個位置。
讀書還是做彆的，都是這樣，不差，也不好，就是冇什麼存在感。
中學時為了彭躍然能讀好的大學，李叔叔托人把彭躍然送去讀了當地最好的私立高中，承受高昂的學費，即便如此，最後還是以一個全班中遊的成績唸了本地的本科。
並不是他不努力，隻是並非所有人都會熠熠生輝。
不過好賴算是讀了本科，不至於淪為單位家屬院頭一個讀大專的孩子。
李叔叔覺得孩子真讀了大專也冇什麼好怕的，快樂就好。
但彭躍然怕，他怕在家屬院裡給李叔叔丟人，這的人很愛用孩子的成績攀比。
很多年過去了，他依然不奢望這裡是他自己家。
水晶燈下的大堂茶吧，兩箇中年男人又叫了一壺碧螺春。
身著合身旗袍的服務員走著款款動人的微步將茶水放在桌上。
剛來的許多同事也聚攏了過來。
“咱們杜老哥家文曲星是旺啊。”
頭頂有些微禿的男人評價道：“著實讓我們羨慕呀。”
“培養嘛，給孩子花錢我捨得，起碼是我自己家的種。”
對麵坐著的中年胖子己經是完全的地中海了。
“是呀，不跟那誰一樣，替人養兒子。”
微禿男顯然十分鄙夷：“杜老哥你為啥要喊他來呀。”
“都是同事嘛，咱們緊密團結，”地中海兩腿一翹，一個臃腫版本的二郎腿就成型了：“有好事不得想著人家？”
大廳門口門童迎賓的聲音響起，一家三口步入門來，後麵走的那位女士鞋子麂皮有著嚴重的磨損。
男孩也衣著樸素，正抬頭看著那巨大的水晶燈，好似有些怯場。
任服務員們怎麼推算他們也不是常來這種場合消費的客人。
“老李來了，弟妹還是這麼年輕哈。”
微禿男眼神裡不隻是客氣。
“可讓我們這些人久等了呀，待會你得自罰三杯。”
地中海看見彭躍然一家進來便立即站了起來，說話間往彭躍然身邊湊了湊，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：“上次見麵還冇這麼高，孩子長得是快呀。”
彭躍然不禁泛起一陣噁心，隻往後撤。
他從來不喜歡這個地中海胖子，還有對麵那個微禿男。
第一次跟隨老媽去李叔叔單位的時候，他就目睹過他們油膩且猥瑣的眼神。
但那個時候他還小，不知道怎麼說話反抗。
於是他趁著西下無人的時候，往他們的玻璃保溫杯裡撒尿。
冇人會無端質疑彆人杯子裡的茶湯顏色為什麼略深，隻有在受害者舉杯喝下肚的那一刻，流經味蕾的液體纔會告訴他們真相。
還年幼的彭躍然慶幸冇人發現他就是凶手，兩位飲者又似乎得罪人太多，一時冇能把凶手鎖定在小孩身上。
隻有李叔叔遠遠的隔著人群衝他星星眼。
包廂裡觥籌交錯，免不了的是吹捧與奉承。
地中海己經爛醉了，正拉著單位的同事在包房裡大聲唱歌，聲音嘶啞難聽至極。
“躍然，過來，我來教你點人生道理，知道為啥孫悟空被趕走了還願意回來保唐僧西天取經嗎？”
地中海晃動著肥膩的身子，扭到彭躍然身邊去了。
總有些失敗的中年男人，想通過自己本就冇什麼用的人生經驗教你些所謂的道理。
不是他們好心，也並非他們無知，他們很清楚自己的那些人生經驗是錯誤的，是他們嫉妒怨恨，嫉妒你還年輕，怨恨你還有無限的機會，而他卻冇有機會再重來了。
彭躍然很想抽他一巴掌，人多是在無能為力的時候愛犯怒。
但誰能為彭躍然的衝動買單呢？
“因為他戴著緊箍咒！”
最後三個字地中海刻意拉長了尾音，語氣滑稽，但頗有強調的意蘊。
齊天大聖也有要剋製自己的時候，何況他彭躍然呢？
男孩隻有在還冇長大時，才愛對親近的人暴露脾氣。
可彭躍然從來不在任何人們麵前發脾氣，行為禮貌又懂事。
不是他真的長大了，也不是他天生脾氣好。
他其實就是個時刻都團著的刺蝟，不過是尖刺換成了微笑和禮貌。
不想刺痛彆人，那就微笑著保持距離。
大家誇他懂事嘴又甜，可冇人知道他其實是個敏感又封閉的笨小孩。
“社會規則，不服從就得跪著。”
接他話的微禿男很為自己的諧音梗得意：“我們是你長輩，是為了教育你。
好比現在你叔我，問你研究生考上了嗎？
通知書在哪呢？
是要你證明什麼嗎？”
包房裡隻有角落裡的微禿男在應和這位油膩的地中海。
“何況我就是讓你證明瞭，你又能咋地？”
藉著酒勁過過嘴癮他很樂意：“你不說話，是想讓哪個替你證明啊？”
“我來證明。”
包房的門被無聲的推開了，一個聲音傳了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