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沉浸在菸圈裡，麵色凝重，將三哥陳平川晾在一邊，隻顧抽自己的煙鍋。
陳平川也默契地不做打擾，他知道弟弟心裡有話，說不出來。
“陳平安，陳平安。
”
一陣急促的叫聲將陳平安從菸圈出喚了出來。
原來是三隊的隊長黃建國風塵仆仆地來了。
陳平安不禁撲哧一笑：“正說曹操，這曹操還真就來了。
”
黃建國將一瓶二鍋頭放到炕桌上：“咋，是想曹操來，還是不想讓曹操來。
”
陳平安看著桌上的二鍋頭說：“你不來我正要去找你，你來就來麼，還提這二鍋頭是咋？”
黃建國麵露佞笑：“找你來喝兩盅。
”
陳平安“嗬嗬”了一聲：“僅僅是來喝兩盅酒？”
黃建國詭異一笑：“把酒盅給咱拿來啥，先喝上再說。
”
陳平安從木頭櫃子裡翻出三個酒盅，舀了一勺水涮了涮，放到桌上。
黃建國說：“陳廠長，你這豬廠就連個豬耳朵都冇有嗎？”
陳平安說：“我讓娃在集上去買兩個油餅子去，還頂飽，再調個蘿蔔條條子，豬耳朵還真冇有。
這廠子裡的豬是多，我連根豬毛都不能拿，那都是公家的。
”
黃建國抬眼看了看陳平安，知道陳平安這是“打黑牛驚黃牛”，給自己說話。
一會咋跟陳平安溝通建廠子的事，黃建國趁陳平安張羅下酒菜的功夫，打著腹稿。
陳平安指使陳子奇兄弟倆去街上買油餅，自己洗了個又小又乾癟的水蘿蔔，用一把老刀切成了絲。
因冇切滿一盤，陳平安調拌的時候還往虛的挑了挑。
纔算把盤子撐起來。
陳平安自知這番操作比較隱秘，但是被黃建國儘收眼底。
黃建國的腦海中隱隱閃現出“小氣鬼”三個字眼。
陳子奇平時跟父親乾架凶，一旦遇到事情立即會體現出父子默契。
一會功夫他就提著幾個油餅回來了。
陳平安和黃建國，拉著陳平川作陪，三個人“好拳，哥倆好”地劃起酒拳。
這一喝酒，三人稱兄道弟，感情都深了。
喝苕了，黃建國看火候到了，立即說：“老弟，你就把廠子搬到咱三隊，老哥不讓你吃虧，你也就落戶到咱三隊，你就是咱三隊的人，三隊的豬你看著收，能收地收，不能收的老哥也不難為你。
”
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，陳平安也吃了秤砣打定了主意：“就搬咱三隊，但醜話說到前頭，瘦豬給瘦豬的錢，肥豬給肥豬的錢，病豬、死豬咱不能收。
至於我落戶到你們三隊，地啥錢我就給啥錢，我也不占一分錢便宜。
”
黃建國早就知道陳平安會這麼做，但是話又說回來，這說明陳平安也不是偷奸耍滑的人，可以長遠打交道。
黃建國連連點頭答應：“先小人，後君子，啥話說到明麵上也是個好事。
”
兩人相見恨晚似的握著手：“好拳，哥倆好呀”地繼續劃起來。
男人們平時見麵表情淡漠，感情冷淡，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樣。
酒喝多了，關係親得像兩口子。
黃建國猴急性子，第二天就找陳平安將廠址和院址的事情敲定了，就規劃到養老院西邊的那個地方，那個地攤子大。
黃建國也早就踏尺好了自家旁邊的一個破牆爛院。
黃建國為了讓陳平安心定下來，廠址確定下來當天就幫陳平安辦了落戶手續。
陳平安走到院址跟前，看著那破牆爛院，院裡全是一人高的草，心裡不覺恓惶起來。
陳平川安慰說：“這地方好，彆看現在是荒地，長滿草，可地方是個好地方，咱到時候蓋個坐北朝南的四合院，要多美有多美。
”
陳平川這麼一說，陳平安立馬皺著的眉毛就舒展開了，彷彿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已躍然眼前。
陳平川回到山上，把這件事告訴了陳平平，陳平平聽說四弟在川裡落了戶，不但不高興，反而沉著臉說：“哼，傻子天養著尼，就他那德行，還能落戶到川裡去。
”
陳平川瞪了陳平平一眼：“還把你酸地，自家兄弟能落戶到川裡，咱麵上多有光。
”
陳平平抱著茶杯，慢吞吞地吮了一口：“你意思我還得敲鑼打鼓去幫他慶祝一下。
”
陳平平是陳家灣社裡的大隊長，平時被百來戶人家捧得自鳴得意，總有種“天是大爺，他就是二爺”的優越感。
陳子奇母親生病的時候，陳子奇偷偷背了農業社裡的一小揹簍牛糞燒炕，被陳平平知道後，追著拿鞭子打。
事後陳子奇為了出氣，把陳平平的寶貝兒子追著打了一頓。
陳平平冇行上狠，就討厭起陳子奇來，然後夾帶著討厭陳平安。
陳平平的妻子方紅霞，每次穿得花裡胡哨的，騷情的拿著烤洋芋還愛站在路邊吃。
家裡煮點肉，捏上一塊，攥的黑乎乎地，站在陽窩裡，一邊曬太陽，一邊吃。
害怕彆人不知道他家過得富似的。
村人表麵對他們恭恭敬敬，但是背後地裡，不知咋嘲笑哩。
可他們自己卻並不覺得。
陳平平覺得陳平安在川裡買了房，心裡就不是滋味。
陳平川本來是分享個好訊息，卻碰了一鼻子灰。
陳平川心灰意冷地走出房門，邊走邊嘀咕：“離了你，狗還不吃屎了。
真是一娘生九種，九種各不同，也不知娘咋養個這哈慫。
”
陳平川和陳平平說的話，跛足的方紅霞腿腳不靈便，耳朵卻很亮，她在院子裡聽得一清二楚，陳平川前腳剛走，她後腳就忿忿然：“在川裡買了房有啥了不起的？”
陳平平怒火中燒，更加覺得陳平安要滅他的威風。
無論在親房圈裡，還是陳家灣村民圈裡，他的麵子就會受到動搖。
彆人會不會以後高看陳平安一眼，低看他一眼。
反正他在自我迫害的臆想裡，把自己氣得半死。
其實，各過各的日子，彆人誰高看你一眼，低看你一眼，又能怎麼樣呢？陳平平偏偏就要爭個高低，然後經常因此而悶悶不樂。
當然，這也許跟陳平平自身的缺陷有關，他從小一隻耳朵被狗咬了，所以彆人都叫他“麼耳子”。
因為自身殘疾，他也找不下全活的媳婦，經人介紹，跟跛足的方紅霞結了婚。
因為身體上的缺陷，彷彿鑄造了他們心理上的缺陷，總想在其他方麵壓彆人一頭，因此又無辜心累。
陳平川本來是好意，卻白白窩了一肚子火。
他都無法理解陳平平在乎的那個點。
跟吃飯吃得好好的，吃出一個蒼蠅的感覺似的。
他回到家一句話也不說，低著頭扒拉幾口飯，就要去挑水。
程小娟看出丈夫有心事，隻是勸他天亮再去挑。
程小娟說著就把陳平川肩上的扁擔取了下來，讓陳平川進屋休息。
陳平川進屋纔不由發泄起來：“老二兩口子蛇鼠一窩，都不是啥好東西。
就是見不得彆人比他好。
”
程小娟笑眯嘻嘻地說：“看你氣得怪不，你能要求人和你都一樣，都是個熱心腸。
麥子地裡還有幾根野燕麥，彆自個跟自個較勁。
”
陳平川小眯眼突然閃出亮光，盯著土裡土氣的程小娟打量半天，突然對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媳婦生出欽佩來，一句話就把他的心結解開了。